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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青羽

【全員向】Mystic Mansion

00

  那本該是個普通的回家路上。

  如果我沒有被那雙薄荷色的眼睛擄掠了心神的話。

  雙手環抱,我拉緊身上的薄外套,繃住全身的肌肉與神經,一步一步走在漆黑的森林中。

  腳底下是沙沙的落葉被踐踏的聲響,我強撐著顫抖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前方的光點邁進。

  本該隨身攜帶的物品在我前行的時候已不慎遺落,現在的我只有孤身一人。

  「妳不該來這裡。」輕柔的男聲在我耳邊迴響,清冷如月色。

  雖然這裡是被寬闊的樹冠遮蔽了一切光線的樹林之中,一絲月光也不見。

  「妳不該來這裡。」他又說了一次,我也又揪緊自己的外套一次。

  可是我已經不能回頭了,身為一個無法在黑暗中視物的人類,我只能緊緊跟隨那薄荷色的光,宛如飛蛾義無反顧地撲火。

  不對,什麼撲火,別想那麼不吉利的事。

  「妳真的不該來這裡。」那個聲音重複著,伴隨一聲輕嘆。

  我咬了咬牙,忍住那猛然湧上的酸澀,免得已經很微弱的薄荷光點被視線模糊掉。

  然而光點依然模糊了,我連忙揉了揉眼睛,卻發現那光線只是散開來,擴大成一片白光。

  是出口嗎?

  「但既然妳已經來了,我會想盡辦法讓妳全身而退的。」那個聲音說著什麼,我並不打算搭理,此時此刻,我眼中只有那象徵希望的光。

  用手背抹開淤積的呼吸,我鼓起力氣往前飛奔,卻撞上一個半透明的人影。

  不,穿過一個半透明的人影。

  我一個急停,反射性地回頭想看清我到底撞到了什麼,卻只剩下被樹木填滿了的森林。

  「嗷嗚──」狼嚎將我的目光引向殘缺的月,穿越樹林的我,已經來到毫無遮蔽的開闊之地。

  放眼望去,略為起伏的地形上,布滿著高低不一的石塊。

  秋夜微涼,但我的心更涼。

  我扶著身邊的石塊輕輕跪下,伸手掃開它身上的薄土,露出那篆刻著碑文。

  這是一塊墓碑。

  這裡是一座墓園。

  我不該來這裡的。

  我不該輕信那雙薄荷色的眼睛。

  沒能忍住眼淚,溫熱的淚滴落到那塊石碑上刻著的一個花體字R上。

  地上傳來一陣震動讓我不得不抬起了頭,但周圍的景色並沒有什麼異樣。我疑惑的將手貼住地面,彎下身子將耳朵湊近,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靠近,可是地底下?

  還沒等我想通,一只拳頭伴隨著飛開的土壤從我前方的地面破土而出。

  喉嚨鎖死,一瞬間發不出聲音的我只能愣愣地看著那指泛著綠光的手掌在殘月下,墓碑的環繞下反覆鬆開又握緊。

  這種在電影裡才會看到的景象……

  我抱著身旁的墓碑想要站起來,但是發軟的雙腿卻是怎麼都不肯聽我指揮。氾濫的淚水到流到鼻腔,我咳了兩聲,試圖自我鼓勵。

  「沒事的,就算是殭屍,它這不是還沒爬出來嗎?」說出話才驚覺我的聲音非常的沙啞,我又清了清喉嚨。「而且殭屍動作很慢,只要我現在趕快跑肯定不會有事的……嗯?」

  似乎聽見有人在呼救?

  殭屍的手已經不再重複張手又握拳的動作,卻小幅度的搖晃了起來,似乎是在招手,配合著我所聽到的求救聲……「欸!有誰在附近嗎?拜託拉我一把,就算是殭屍,被埋著的感覺還是很糟啊!幫幫我!」

  我驚詫的吞了吞口水。

  殭屍在跟我……呼救?

01

  我重新趴坐下來,伏在地上凝神細聽,果不其然,那個求救的聲音更清晰了。

  雖然因為被掩埋著有點悶悶的,但聽得出來是有些偏高的男聲,還帶著一點可憐兮兮的味道。

  「拜託!有人在嗎?這底下很黑,土又很重,救命……咳!呸呸,吃到土了。」

  怎麼覺得它好像有點笨……我是不是該幫幫它?我有點動搖地想著。

  可是對方是一隻殭屍耶,我不應該幫它,說不定它會把我吃掉,說不定它只是怕我在它爬出來之前逃走,所以才這樣跟我求救。

  搖搖頭把「救一隻可能會吃掉我的殭屍」這種超不合理的選項甩出腦袋,我再次起身,決定要趁這隻殭屍還爬不出來,它的同伴也還沒出現的時候趕緊逃跑。

  可是當我好不容易撐著墓碑站起來,墓園另一端的小山丘上那不知何時開始盯著我的赤紅色眼睛又讓我的雙腿一軟。

  那是一匹狼,我猜想。

  即使我們之間的距離這麼遙遠,牠的身影在我眼中只是一團摻雜了月光的影子,但是牠投過來的視線卻超越空間的屏障,惡狠狠的咬住我的喉嚨。

  我艱難的呼吸著,眼看著牠高高的揚起頭顱,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狼嚎。

  在悠長的尾音消逝之前,牠邁開四肢,宛如一支銀製的箭矢朝我的方向直射而來。

  就在我壓抑的幾息之間,那頭巨獸便以雷霆之勢來到我的面前。

  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這大概就是我的生命的盡頭了。

  但是牠並沒有藉由奔跑的衝擊力將我撞飛或是撲倒我。

  相反地,牠在來到我面前的同時一個急轉繞到我背後,輕柔的用牠龐大的身軀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才發現,只說牠是狼根本是對牠的侮辱。

  這頭巨大的狼有著純白的毛皮,鍍上月光後仿佛是與之融為一體,光輝熠熠。狼的毛髮堅硬卻蓬鬆,環繞著我,甚至要讓我誤以為自己穿上了有溫度的月光。

  勻稱的身體昭示著這副身軀蘊含的強大爆發力,巨大的腳掌在我身邊每落下一步,那沉悶的腳步聲便敲在我的心上,用牠絕對的力量控制了我的心跳。

  然後,牠回過頭,紅寶石一般的雙眼落在我的身上,粗重的呼吸霎時包裹了我。

  牠的長相相當帥氣。這樣形容或許很奇怪,但一時之間我實在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

  帥氣又美麗,這樣相反的形容詞被牠絕對的力量霸道的兼容,塑造成牠完美的形象,絕無僅有的景象。

  牠不止是一匹狼,牠是一尊狼形的藝術品。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牠會是無害的,牠應該要效仿所有擺設在美術館的大理石雕像一動也不動,凝固時間和造物主的心血。然而在自然的生態之中,越是美麗、越是致命,這句話是不會錯的。

  狼身限制住我的行動,狼首緩緩低垂,濕潤的鼻尖靠近……再靠近……

  看見那尖銳的獠牙與犬齒的時候,閃現在我的腦海的並不是我人生的跑馬燈,而是讚嘆這匹狼連牙齒都這樣完美,相信也能讓獵物乾脆的死去吧。

  於是我臣服的閉上眼,微微仰起頭希望牠的利齒能夠準確地落在頸項上,讓我在一瞬間斃命不要感受到疼痛。

  在片刻的等待後,我聽見一聲響亮的噴嚏聲。

  與噴嚏聲同時的,是支撐著我的巨大身軀瞬間劇烈的緊繃抽蓄,以及那之後沉重的喘息。

  欸?狼打噴嚏了?

  我驚訝的睜眼,巨狼早已別過頭沒有看著我,看來是在剛剛噴嚏打出來之前就已經轉過頭了,不然我可能會需要進浴室清洗一番。而現在,牠微微顫抖的身體好似在努力忍耐著什麼。

  我張了張口,喉頭卻又一次乾涸得發不出聲響。我只好再次清了清喉嚨,此時,銀白色身軀的顫抖靜止了。

  兩三次吸氣後,巨狼高高昂起牠美麗的頭部。

  又打了一個噴嚏。

  噴嚏造成的巨大聲響在我的預料之內,但我還是被激得渾身一抖,過了一會才遲疑的道。「呃,你、你還好嗎?」

  打完噴嚏後,狼顯然不是很舒服的甩著頭。在我遲了一會的關心之後牠又定格了,接著似乎有些懊惱的用前爪刨了刨地面。

  因為銀狼的體型很大,牠只是輕輕刨了兩下就輕易地挖出了一個可以把我半個人都裝進去的大洞。

  糟糕,這隻狼難道是心高氣傲的類型?被關心會不爽,覺得自己被看不起了的那種?我是不是不應該這樣關心牠?

  不對,現在不是分析銀狼的個性如何的時候。我偷偷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權當整理自己的思緒。

  因為銀狼似乎沒有馬上要置我於死地的意思,我又不自覺的胡思亂想起來,但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我的人身安全才是。

  既然會對我說的話有反應,那這隻狼應該是可以溝通的,或許我可以說服牠不要吃我?聽說人肉很難吃的。

  不過地底下的那隻殭屍就不一定了,殭屍的主食有可能是人肉,可能會堅持要吃我……等等,肉類還有分主食的嗎?

  我不自覺的偏頭去看地上殭屍的手所在的位置,發現那隻手好像比剛才搖得更歡快了。

  我又緊張了起來。他們果然是一夥的嗎?要一起把我吃掉了嗎?

  狼終於止住噴嚏,頭上豎立的雙耳抖動了一下,邁開四肢緩緩往殭屍的手那邊走去。

  見狀,我舒了口氣想說總算有機會逃跑了,卻被一根繩子似的東西攬住腰部帶著走。我嚇了一跳,一摸之下發現是銀狼的尾巴,又觸電般的抽回手。

  銀狼用尾巴勾住我防止我逃走。

  怕會激怒牠,我不敢用力掙脫牠的尾巴,只能戰戰兢兢地跟著牠走。

  這隻銀狼這麼做該不會是要幫殭屍保留食物吧?

  來到殭屍的手旁邊,狼鬆開圈著我的尾巴,突然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方才四目相交時,銀狼的眼睛只給我紅寶石的感覺。冰冷的無機物,艷紅卻無情。

  但現在我卻覺得自己從那雙眼睛感受到某種溫柔,彷彿紅寶石的顏色轉化成血液流轉,氤氳的眼生起了情緒的溫度。我想起牠的腳步聲震在我心上的感覺,但那時的顫慄現在卻化成某種安心的節奏,安撫了我的不安。

  蓬鬆有力的狼尾徹底離開我的腰部,我沒有逃跑。

  狼不再轉頭看我,牠在殭屍手附近嗅聞了一會,開始刨土。不一會,本來只露出手掌跟一小截前臂的殭屍露出了大部分的手臂。

  出乎意料的,那只手臂上好好的穿著疑似白襯衫的衣服,袖口的鈕扣開著,整條袖子褪到手肘處。在埋在土裡的先決條件下這件襯衫,或說這件襯衫的袖子看起來相當完好,不太像是印象中的殭屍會穿的衣服。

  聯想到這殭屍還會跟我求救……或許它並不是很可怕的殭屍?

  因為土被刨開,不用趴在地上也能聽到殭屍的聲音了。

  「等等,停一下,旁邊是不是還有人是人形的?能讓他把我拉出來嗎?狼人攻擊力太高了我的頭可能會被不小心碰掉。」

  聽見殭屍這麼說,銀狼終於再次把視線投到我身上。我淺淺的抽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到狼挖出來的坑裡。

  我就著月光仔細地觀察殭屍的手臂。老實說,除了皮膚泛著綠光,指甲尖尖黑黑的,並沒有什麼腐爛的痕跡也沒有露出骨頭,我想我應該承受得了。

  殭屍的手臂呈現幾乎垂直的角度卡在土裡,但都已經挖到上臂的一半了卻還看不見它的頭,可以想像它現在埋在土裡的姿勢肯定超不舒服。

  做了幾個深呼吸當作心理建設,我先是小心的摸了摸殭屍的手。

  冰的,有些硬。

  「太好了!拜託請趕快拉我出來!雖然殭屍的身體不會痛也不會累,可是我還是不想這樣一直被埋著,拜託了!」

  咬了咬牙,我沒有回答殭屍的話語,只是心一橫,右手握住它的手腕,左手反向握住它的前臂,像拔蘿蔔一樣用力地往上一拔!

  「嗚!」因為用力過猛,我拉著殭屍的手甩脫後狠狠地朝後摔到地上。因為用了相當大的力氣,我差點向後翻了一圈,後腦杓也毫不留情地在土堆上磕了一下。

  「好痛……應該沒成功,但至少有拉出來一點點?」狼跳到我身邊關切的用吻部扶著我坐了起來,我一邊揉著撞到的地方一邊問道。

  「啊,是拉出來了一點點。」殭屍幽幽的說,不知怎地聽起來有些小媳婦被欺負的韻味。「最起碼手臂的部分脫離了,或許是好事吧。」

  「什麼意思……啊。」銀狼將一個東西撥弄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瞧,發現是殭屍的一隻手臂。

  皮膚泛著綠色,指甲黑黑尖尖的,並沒有連在任何身體上的,光禿禿的手臂。

  拉出來了一點點,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我嘆了口氣,決定放開嗓子好好地尖叫一下。

02

  徹底的藉著大叫把情緒好好地抒發一遍,然後又被銀狼跟還埋在地下的殭屍關心了一通,我總算不再覺得這個墓園那麼可怕了。

  也是因為終於有好好跟殭屍交流,我才知道了這隻殭屍有名字,叫做Yoosung,狼則叫做Zen,他們倆都再三保證了絕對不會吃我也不會傷害我,我才好不容易平復了暴走的情緒。

  「不過真的很難得,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狀態下遇到外面的人了。」Yoosung雖被埋在土裡,還是相當健談。「Seven很久沒有帶其他人進來了。」

  「Seven?」我疑惑道。

  「是啊,只有他能帶人進來……咳呸!」Yoosung答到一半咳了起來,想來是又吃到土了。

  我猶豫了一下,撥開Zen的毛站起來把Yoosung被我拔斷的手臂撿了起來。從我歇斯底里的開始發洩情緒後Zen就一直溫柔地用身體圈住我,雖然他身為狼沒辦法說話,還是讓我覺得心底暖暖的。

  「Yoosung、Zen,謝謝你們,我已經好多了。」我把Yoosung的斷肢放到旁邊堆起來的土丘上免得不小心被埋起來,道。「我們來把Yoosung挖出來吧。」

  聞言,Yoosung歡呼起來。「太感謝了!我真的不敢直接讓Zen挖,殭屍雖然不會死可是頭如果跟身體分開的話身體就不會動了。這一點骷髏就方便多了,每一個部位都可以隨意地動,只是太方便了反而容易散掉。」

  Zen倒是行動派,反正也沒辦法說話,他就直接動工把周圍的土又刨開了些,方便我挖Yoosung。弄完之後他從洞底跳上洞口,抖了抖渾身的毛接著連續打了三個噴嚏。

  「Zen怎麼一直打噴嚏?」我跪下來從剛剛Yoosung手臂插著的地方開始挖,一邊好奇道。「他呼吸道不好嗎?」

  「說呼吸道不好也算是吧,Zen他對毛過敏,所以他變成狼的時候都會一直打噴嚏。」Yoosung回答道。

  「對自己的毛也過敏?那可真辛苦。」我瞥了一眼在洞口邊趴下的Zen,他的前爪優雅的交疊,又打了一個噴嚏。「變成狼?那他可以不要是狼的型態囉?不然這樣一直打噴嚏好可憐。」

  「可以呀,不過需要一些道具……啊,妳碰到我的頭了。」在Yoosung這麼說的同時我挖到一些金色的頭髮。

  「你是金髮呀。」我隨口問道。

  「是啊,不久前才補染過。」他也隨口回答道。

  「是喔……等等,補染?」專心挖土的我過了一會才意識到哪裡不對。「你上哪去補染?髮廊?」

  「當然是髮廊呀,就OO街上那一家,我很常去。」Yoosung理所當然道。「不過我的設計師最近打算離職自己開一家,所以我應該會跟著他。希望他不要搬太遠……」

  這種稀鬆平常的語氣讓我感到錯亂。「不,我是說,你是殭屍,對吧?這麼普通的到髮廊去沒問題嗎?」

  「噢……跟Zen不總是維持狼形一樣,我也不是一年到頭都是殭屍啦,這有點難解釋。」他苦笑,Zen跳了下來幫我把周圍的土扒開,我總算能見到這隻殭屍的真面目。

  因為要撥開他臉上的土,Yoosung也不能再說話,只緊緊的閉上眼睛跟嘴巴方便我動作。

  反覆的往下挖,先是金色的頭髮,然後額頭也露了出來。閉起的眼睛,顴骨,臉頰,最後是淡綠色抿起的雙唇跟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受過什麼傷,他的雙頰上各有一道橫跨過去的縫線,看著有些嚇人。

  最後,我用手臂抹開額上的汗。「好了!」

  殭屍睜開了眼睛,雖然身體還在土裡,形貌狼狽,可是那雙純淨的紫色雙眼卻一瞬間擊中了我。彷彿融進了全世界的純真和善意,那雙眼睛瞇了起來。

  「總算看得見了,謝謝妳。」Yoosung咧開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跟我道謝。

  金色的頭髮沾著土屑,紫色的眼睛大大圓圓的,如果忽略綠色的皮膚和橫過他下半臉的縫線,其實也是個長相清秀的小夥子。

  「沒想到你長得還不錯。」我由衷地說道,我本來都做好挖出一個沒鼻子的佛地魔的準備了。

  「沒有啦,我長得很普通。妳、妳很漂亮。」稱讚完,Yoosung似乎害羞了,別開了眼睛。「而且Zen要是變成人型的話比我帥多了。」

  話一說完,站在一旁的Zen相當自信地揚起頭對著月亮一甩他帥氣的鬃毛,然後打了個噴嚏。我不禁笑了。「Zen確實是一隻很帥的狼呢,想來變成人也不會差。」

  Zen轉頭看我,喉嚨發出低沉的咕嚕聲,那樣子彷彿是在說「那是當然的」。

  「得了,等一下再顯擺你的外表,我還在地裡埋著呢!」Yoosung說著翻了個白眼。

  找到頭之後就簡單多了,完全不用我幫忙,Zen一下子就把Yoosung挖出來大半,最後是Yoosung自己用僅剩的右手把自己從土裡撐起來。

  殭屍白色的襯衫沾著土,一邊的袖子隨著夜風輕輕飄動。俏皮的吊帶褲襯得森綠的皮膚不那麼可怕了。

  他大大的伸了個懶腰。「總算出來了!謝啦Zen!還有這位……啊,剛剛一片混亂都忘記問妳的名字了。」說完,飽含歉意的紫色眼睛望向我。

  「沒事啦,也是我自己剛剛太驚慌了,連自我介紹都忘記了。」剛才還在我之下的視線現在猛然拉到我頭頂,我微微抬頭笑道。「我叫做MC,剛剛說好了不會傷害我的,你們可不能現在反悔哦。」

  「當然不會。」Yoosung保證道,Zen也走過來親暱的蹭了蹭我身側表示友好。

  「對了,我的手呢?」Yoosung才像突然想起似的問道。

  「這邊。」看久了,我對那隻斷臂也沒有那麼牴觸了,順手撿起來遞給Yoosung。「抱歉,把你的手弄斷了。」

  「沒關係,大概是上次沒縫好才會這麼容易被弄掉,這次會縫牢一點的。」他笑著接過,隨後又一臉愁雲慘霧。「偏偏斷了手,這下得拜託Jaehee把我縫回去了,她的針線活行嗎……」

  那邊Yoosung還在苦惱,這邊Zen就銜住我的衣角拉了拉。

  「Zen,怎麼了?」我一看向他,Zen便放開了我的衣擺用吻部指了個方向,然後又偏過頭去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咦?那邊有什麼嗎?」

  「是能幫Zen恢復人型的道具吧。」Yoosung有些接話道。「其實我很久沒見到Zen狼的型態了耶,通常Seven會先準備好道具給他,或是讓他維持人型,今年到底怎麼回事?我也被埋得超深,靠自己根本爬不出來。」

  「什麼樣的道具?Seven到底是誰?」我疑惑的追問道。

  「妳沒見到Seven?」Yoosung看向我的表情比我還要疑惑。「怪了,他好像也不在附近……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還要討論把妳送回去的事情,其他人不在可不行。」

  「走去哪裡?」才問完,Zen就輕柔地銜起我的袖口,似乎是要牽著我走。

  Yoosung露出一個在我的想像中跟殭屍完全搭不上邊的開朗笑容,將斷掉的左手跨在肩上笑道,「回家!」

03

  Zen領著我和Yoosung橫過墓園,爬上對面的小丘之後,一座原本被遮擋住的氣派洋房躍入眼簾。

  正面迎接我們的是高到腰的灌木迷宮花園,兩邊對稱地架起了雪白的花架,不知名的花綻放著。

  花園中央是一座三層的噴水池。泉湧的水從中央滔滔立起的女性雕像腳底下流出,潺潺的流水反射著月光,彷彿流出的不是清澈的泉水,而是純白的月泉。

  後方是兩層式的洋房,造型簡約卻氣派。架高的大門必須爬上門口兩側的長階梯才能抵達,米白的牆面搭配著黑色的屋瓦及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沒有任何燈光點綴。

  了無生氣。

  「怎麼這麼黑,沒有人在裡面嗎?」我轉頭詢問Yoosung。

  根據殭屍的說法,這個空間屬於一個叫RFA的組織,除了他跟Zen還有另外四名成員。巫婆Jaehee,吸血鬼Jumin還有組織的領導者幽靈V,最後就是他剛剛一直提到的Seven,全名707。據說他是這個空間的擁有者,也是所謂的引路人。

  「我們都有夜視能力,不需要點燈的嘛。」Yoosung回應著我,一腳高一腳低的下了土坡。「我剛剛說到哪來著……噢對,這個空間。這個空間一年只開啟一次,是在十月三十一日的晚上,也就是萬聖節。」

  「是為了什麼開啟的呢?」我也跟著下坡,Zen等我們都下去了之後才下來。

  「為了開派對。」Yoosung回應。「邀請一些在人類之間有影響力的人們,說服他們其實非人,也就是現在俗稱的怪物,並不是什麼特別危險的族群,只不過是長相跟普通的人類有那麼一點不一樣,期望未來非人的存在可以被接受。」

  我愣住了。「你的意思是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很多怪……非人?」

  「嗯,而且也很平常的跟人類生活在一起喔。RFA的全名是Racial fairness association,目的就是要爭取我們這些種族的平等權益。」Yoosung領著我穿過花園小徑。「前幾次的活動都很成功唷,也有越來越多人來參加,不過也已經兩年沒辦了。」

  「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其他有智慧的物種,我還以為你們都是傳說呢。」雖然有點不可置信,不過身邊就跟著一隻美麗的銀狼,還有一隻活生生的殭屍……或說死掉的殭屍?總之,是由不得我不相信的事態。「但是既然活動很成功的話,為什麼不持續辦下去呢?」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人類為了掩蓋這一部分的歷史做了很多調整。」Yoosung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在我們走到噴泉附近的時候用下顎向我示意。「MC,妳看那個噴泉上的雕像。」

  我順著他的指示轉向石像。

  距離還很遠的時候並不覺得特別驚艷,然而當距離一拉近,能夠仔仔細細的觀察這座雕像的時候,我不禁發出一聲輕嘆。

  「好美。」

  雖不知是出自誰之手,這座雕像上展現的技藝簡直神乎其技,栩栩如生的面龐將這位女性溫潤的氣質和低調卻強烈的存在感都完全的保留了下來。

  與Zen那種張揚的,強勢的奪去人的目光的美不同,這座女性雕像並不會強求你的注意,卻讓人的目光在觸碰之時便無法移開。

  赤裸的足踏著噴湧的泉水,彷彿承載著世界上最為神聖之物;微微向前舉起的纖纖玉手如此脆弱又堅毅,就像是要擁抱整個世界;長長的髮雖是雕刻的,看起來卻有如千絲萬縷,鋪開在她的洋裝上、臉頰上、以及緊緊閉起的雙眼。

  如果她的眼睛能夠睜開,那一定能照亮世界上所有的角落。看著她的這一刻我不禁這樣想,口中則繼續問道:「她是……?」

  「她是Rika,是我的表姊,也是RFA的創辦人。」Yoosung答道。「她是個普通的人類唷。」

  「原來RFA的創辦人是人類!真厲害。」沉浸在Rika的魅力之中的我並沒有馬上察覺到殭屍的不對勁,直到Zen輕輕的頂了頂我的手心。「這座雕像好美呀……怎麼了?」

  拉回了注意力的我便看見殭屍半垂著頭,半晌,擠出一句話。「這不是雕像,這就是Rika,是她本人。」

  「我們不辦活動了,因為Rika變成了雕像。」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Yoosung染上了些許陰霾的表情。弦月在他的背後,靜靜地用自己的柔光為他稚嫩的臉龐打上了陰影。

  「……我很抱歉。」囁嚅了半天只說出這樣普通的話,我對自己感到有些氣餒,但又想不出其他的安慰。「呃,能問問是怎麼發生的嗎?」

  「V說了是意外,但是我實在難以相信。」Yoosung按耐著什麼似的咬著下唇。「明明幫助了我、還有那麼多非人種族的Rika,那麼溫柔善良的Rika,竟然因為幽靈的吻變成石像,這種話實在是太不合邏輯了!」

  雖然他很激動,我卻一頭霧水。「幽靈的吻……是說V嗎?被他親到會變成石頭嗎?我還以為這是梅杜莎的能力。」

  「抱歉,我忘記妳對非人的知識並不多。」Yoosung輕咳幾聲算是勉強冷靜了下來,解釋道:「幽靈是人類死後,去除了所有雜質而誕生的非人。這樣的存在是非常純潔的,強大的幽靈甚至可以看見人類的內心,而幽靈的吻則會給予偏離正道的人類不同程度的懲罰。」

  「嗯……所以Rika因為V的吻受到懲罰變成石像……」

  「不可能!」Yoosung突然大叫嚇得我整個人頓了一下。原本就不屬於人類的面孔猙獰起來。「而且明明Rika失蹤了兩年,一開始他都完全不肯說她去了哪裡,去年才把這座雕像搬來這裡,這行為根本……嗚哇!」在我嚇得連連後退的時候,Zen用尾巴用力的掃向Yoosung。「哇,別這樣,要跌倒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大聲的。」

  「不,沒關係,我感覺得到Rika對你很重要。」見狀,我連忙拍著Zen的身側。「Zen,謝謝你,我沒事的。」

  銀狼殷紅的眼睛在我跟殭屍之間逡巡了一會,猛地用頭頂了頂殭屍仍完好的右肩。

  「啊!我、我知道了。」被撞得連退數步,Yoosung夾著自己的左手,用右手揉了把臉頰,總算不再擺出那樣陌生的表情。「抱歉MC,雖然話還沒說完,但我想我還是先自己去冷靜一下吧。」說完,他歉意的一笑。「Zen的事情就麻煩妳了,我先回去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在。」

  「嗯,沒問題,交給我吧。」點頭答應,我躊躇了一會才慢慢靠近Yoosung,小心地搭住他的手腕。「等你整理好情緒,如果願意的話,還是可以跟我說的。」

  「嗯,謝謝妳,那我先走了。」語畢,殭屍以幾乎可以說是逃跑的狼狽樣子往洋房快步而去,留下我跟銀狼站在水聲不絕的噴水池旁。

  片刻,銀狼安慰似的用他巨大的身子磨過我的身側,雖然我幾乎要因為他的慰問摔倒在地。

  「沒、Zen我真的沒事的,我反而比較擔心Yoosung。」我說完,Zen回頭用牠他漂亮的眸子望著我。

  幾乎可以看見那裡頭刻著的「真的嗎」三個字。

  「真的。」輕笑出聲,但目光觸及一旁的Rika的雕像時,我又不由得垂下了嘴角。「Yoosung他啊,並不是在對我發怒,而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吧……」

  想起他扭曲的面部表情,咧開的唇角和瞇起的紫色眼睛。那並不是憤怒,我想,更多的應該是絕望。

  我無法忽視他紫水晶般的眼瞳中包含著的濕意。

  「哈啾!」又是一聲巨響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看著身邊懊惱的甩頭的銀狼,微笑。

  「我們還是先努力解決你的情況吧,Zen。」

04

  Zen帶我來到的地方並不是洋房正門,而是在花園一隅,似乎是用來放置園藝用道具的圓柱形磚砌小屋。

  小屋周圍種植了一圈紫色的鼠尾草,暗紅色的磚牆上爬滿藤蔓,錐狀的灰瓦屋頂剝落了兩三片。漆成白色的木窗台鑲著透明玻璃,再再顯示了裡頭的黑暗。

  小屋的木門頂多只能容納巨狼的半個身子。

  「難怪你需要人幫你拿。」我感嘆完,發現Zen正專心地用爪子在地上的土上畫著些什麼。「你在畫什麼?」

  湊過去一瞧,似乎是在畫面前的小屋。底下還延伸出一條通道。

  「裡面有地下室?東西放在那裡嗎?」我試探的問,Zen則鄭重的點頭確認。「我知道了,我去找找看。」

  聽到我說的話,銀狼不知道是感激還是擔心的望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打了個噴嚏。

  「沒事的啦,你這樣一直過敏才讓人擔心吧。」我安慰的拍了拍牠的肩胛處,稍微有些惋惜。要是變成人型就沒有這樣毛茸茸的毛皮了吧。

  「那我就進去看看囉。」說完,我在Zen的目送下走向小屋的門。

  固定門的鏈條已經發銹,木門發出相當大聲的呻吟,被我硬是推了開來。

  一開門,迎面而來的是滿滿的灰塵還有發霉的氣味,引得我不禁咳嗽出聲。

  藉著漏進些許的微弱月光,可以看到小屋裡堆著大量的園藝用物品。牆上掛著釘耙、提燈、鏟子等等,鐵架上擺放著大量的花盆還有灑水壺、鉗子以及一個雕好的南瓜燈,地上則擺著幾雙雨鞋跟捲成一團的長水管。

  但是這樣看了一圈,並沒有看到Zen所說的地下室的入口。

  我又瞇起眼睛仔細的觀察整個房間,仍然一無所獲。

  但是就這樣出去會讓Zen失望的吧,這樣想著,我邁開步伐走進屋裡,不料身後本來卡住的木門卻「碰!」一聲關上了。

  「呀!」被這樣的異變嚇了一大跳,我慌忙的拽住門把想把門拉開,然而剛才還能勉強推動的門這次卻紋絲不動。

  接著是遮擋了窗外月光的陰影,我顫了一下急忙回頭,才發現是跑了過來的Zen。

  牠輕輕地用額頭抵住窗戶。

  見狀,我心底一暖,甩開浮現了一瞬間的直接逃跑的心思。從我來到這個空間以來就默默照顧著我的Zen,最起碼我能做到幫他變成人型,不要再受過敏之苦。

  同樣走到窗邊,我將手隔著窗戶放到Zen的頭上安撫道。「我沒事,門等一下再想辦法就好了。只是我發現我忘記問你那個道具長什麼樣子了……」

  Zen抬起頭,牠的形體龐大,不過是一顆頭顱就已經占滿了整個小小的窗戶,讓本就缺口的月芒更加殘破。

  比月光更加閃耀的,是那雙帶著人類情感的鮮紅色獸眼。

  Zen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評估要不要讓我繼續,良久,才用吻部示意我看著月亮,接著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震得我不得不摀住耳朵。

  「道具的提示是月亮……?」Zen似乎對我的理解力很滿意的點了點頭,但實際上仍然一頭霧水的我真心希望Yoosung還在這裡當翻譯。「嘛,跟月亮很像的話應該看到就會知道了吧。」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Zen還是我自己聽的,這之後我請Zen先離開窗邊讓更多月光能透進來。

  當務之急,果然還是先弄點光,找到Zen說的地下室的入口才是。

  我翻找著鐵架上的東西找到了幾根蠟燭,卻沒有找到能點火的東西,這才想起剛剛看到牆上掛了一個提燈。匆忙走過去一瞧,發現那其實是個瓦斯燈,不過固定在牆上的部份似乎壞了,卡在一起取不下來。

  我試了一下瓦斯燈的開關,它順利的亮了。

  這下就算卡住也非得把它弄下來不可了。

  先把瓦斯燈關掉,我用鉗子費力的弄斷了瓦斯燈頂端的環,好不容易才將它取了下來。

  終於有了光源,我細細地搜查著這幾公尺見方的地面,腳步踩在夾雜著石子跟灰塵的地面上,沙沙作響。偶爾踏在排水孔的鐵網上,則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從外觀來看,這座小屋是完整的圓柱體,室內的空間也基本上呈現圓形,因此入口應該是在地上開洞才是。

  但是經過數分鐘地找尋,我還是沒發現任何類似入口的痕跡,硬要說的話就是排水孔……排水孔!

  我壓低身子蹲在整個小屋中唯一的排水孔的鐵網上,裡頭並未傳來水聲。果然這個排水孔相當可疑,一般來說,也不會特地把排水孔設置在房間中央這樣裸露的地方吧?

  我瞇著眼睛想看看裡面,但是瓦斯燈的光源太遠,什麼都看不到。

  略一沉思,反正撬開後找到入口的話對我有好處,沒找到頂多再蓋回去就行了。

  想通後,我取下牆上的鏟子架在鐵網邊緣,利用槓桿原理奮力一壓,把鐵網撬了開來。

  撬開的瞬間,一股風從底下吹了出來,一點濕氣也沒有。我拎起瓦斯燈一照,這個排水孔分明是一道往下的階梯!

  然而,正當我想要往下走的時候,瓦斯燈的光源明顯的弱了下來。

  大概是瓦斯要耗盡了,但我剛剛並沒有找到替代的瓦斯瓶。情急之下,我故不上燙,隔著袖口拔開上頭的燈罩後用越來越小的火焰點燃了剛剛在鐵架上找到的蠟燭。

  很快,蠟燭搖曳的火光亮起,瓦斯燈的光線則冷卻下來,消失了。

  我無奈地吹了吹有些燙到的手指,把熄滅的瓦斯燈用腳推到一邊。

  蠟燭可不能徒手拿著,蠟油滴下來的話我好不容易逃過瓦斯燈那一劫的手指肯定會廢掉的。

  腦袋轉著,眼珠子也四處打量著,放在鐵架上的醒目橘色南瓜燈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雖然有些幼稚,也有點可怕,不過以使用上來說應該是足夠的吧?

  從鐵架上將南瓜燈抱了下來,這個南瓜燈雖然沒有提把不好拿,但其實並不大,大概只有一顆排球大小,所以抱著應該可行。

  它的臉也跟印象中的南瓜燈有點不同,一邊刻了個笑著的三角形嘴巴,眼睛的外圍則浮雕了一副條紋眼鏡;另一邊的眼睛周圍也雕上了眼鏡,不過嘴巴卻是倒著的三角,右眼還刻了一滴眼淚。

  無論如何,能用就好。

  我聳了聳肩,打開南瓜燈的蓋子將蠟燭放了進去。

  由於光源被集中,燭光反而變得比剛才還要亮。我滿意地抱起南瓜燈,正舉步走向往下的階梯,南瓜燈散發出的光芒卻越來越亮。

  我疑惑地低下頭,發現火苗已然從我懷中的南瓜燈竄出,幾乎要舔到我的身體。

  反射性的鬆開手,我眼睜睜的看著南瓜燈在半空中被同樣橘紅色的火舌整個吞噬。

  這個小屋要完蛋了。

  來不及思考區區一顆南瓜怎麼會燒得這麼徹底,我扭頭就撲向小屋的出口,然而老舊卻頑固的木門依舊一動也不動。

  「Zen!快幫我開門!Zen!」懷著將要被燒死的恐懼,我大聲的呼救,也感受到門的另一邊傳來撞擊的力道,卻依然無法開啟這扇緊緊囚禁住我的木門。

  突然,火焰熊熊燃燒的劈啪聲和高漲的熱度都嘎然而止,一個帶著溫度的東西欺上我的後背。

  「怎麼這麼急著逃走呢?」從來沒聽過的嗓音鑽入我的耳膜,我感覺我的腦袋都停止了運作。

  機械式地回頭,一名不知何時出現的男性用他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將我禁錮在木門與他之間,他的頭是我剛剛還抱在懷裡的南瓜燈。

  「難道我就這麼可怕嗎?」他說。

  「呀啊啊啊!」我尖叫。

05

  壓著胸口大力喘氣,有了殭屍跟狼人的先例,我其實沒有真的害怕面前的南瓜男。而且看到他因為我嚇到而哈哈大笑的模樣,我出乎意料的並不氣惱,反而也揚起了嘴角。

  「兩次!已經兩次用尖叫當作章節結尾了!還不膩啊!」他笑著說道,抽回身子讓我能離開門邊,我好奇的追問。

  「什麼章節結尾?」

  「沒事沒事,別在意我說的話。」退開一定距離,南瓜男有些裝模作樣的挺直了腰背,一手背在身後,接著微微傾身,另一手朝我的方向邀請的遞出。「那麼,不好意思嚇到妳了,可愛的小姐。我能請問您的芳名嗎?」

  我也伸出手,差一點就要放到他包裹在黑色手套的手中。

  收回。

  「不能。」

  「咦?」似乎沒有料到會被拒絕,南瓜男有些錯愕的看著我,橘紅色的南瓜上鑿開的洞口可以看見裡面跳動的火光。

  「都是穿著西裝的紳士了,詢問女性的名字之前應該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我交叉著雙臂訓誡似的道。

  這其實是一件相當奇特的事情,因為即使是面對笑起來那樣柔和的Yoosung或是一直都非常溫馴的Zen,我的態度都無法像現在面對這個南瓜男一樣,這麼的普通的開玩笑。

  簡直就像是單純在跟一個朋友相處一樣,即便他的頭是顆南瓜。

  「那是我唐突了。」他文謅謅的說著,邀請的姿態轉變成一個鞠躬。「我的名字是Seven.Justice.Zero seven,是為了這個世界的公平奮鬥的正義使者喔!」

  「啊,你就是Seven啊。」我想起Yoosung介紹的成員中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

  「哦!沒想到我的名號已經連普通人類都聽說過了!」南瓜男無法做出表情,不過他誇張的肢體語言很好的表達了他的驚異。甩著長外套,他橫過身體,貌似痛苦的彎下身子。「難道我的行動太過高調了嗎?我的期望是成為一個無名英雄的啊!」

  他顫抖著雙拳,接著高舉。「所以我隱姓埋名!所以我銷聲匿跡!我躲藏在暗處,觀察著、窺伺著,然而!」

  他側過臉,保持著笑容的南瓜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我。

  「意料之外的事態還是發生了。」

  跨步到我面前,他自然的搭住我的雙肩。

  「MC小姐,能請妳告訴我,一個普通的人類,是如何在沒有使者帶領的情況下來到這個神秘空間的嗎?」

  707抓住我的力道並不大,他微微偏了偏他的南瓜頭,好似真的在向我虛心請教。「我真的不知道……我本來是要回家的,但是卻莫名其妙跑進一片森林裡,然後就到這裡了。」我回憶著來時的情況,但是一切都顯得相當普通,就是結果不同了。

  「啊,不過有光,快到的時候也有人跟我說話。」回想起薄荷色的光點跟讓我回頭的聲音,我補充道。

  「哼嗯——有光啊。」南瓜頭放開了我的肩膀。「最近空間不太穩定呢,而且跟妳說話的那個聲音我好像有印象……」

  他低聲呢喃著,我則皺了皺眉。「等等,跟我說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有沒有印象?我沒有錄下來呀!還有我好像也還沒跟你說我的名字。」

  「啊啊,抱歉沒有先跟妳說,不過看過妳的記憶後我想可以告訴妳。」他敲了敲自己頭上的南瓜。「我是引路人呀,為了避免找錯人,被我碰觸到的時候我可以看到甚至聽到妳在想什麼哦。」如果南瓜頭能做出表情,我想他現在一定是很自信地笑著。「妳可不能對一個引路人說謊。」

  「啊,所以你才要跟我握手、還碰我肩膀……」

  「Bingo!MC小姐真是聰明。」707將頭頂上南瓜燈的頂蓋當作帽子,輕輕地舉了舉朝我致意。「別生氣,怎麼說RFA也是個岌岌可危的組織,我作為正義使者得好好保護這裡。」

  「不,沒關係。」我搖搖頭表示不介意。707把他的頂蓋放了回去。

  「能理解是最好的!世間就是缺乏互相理解才會有這麼多的爭端,需要Seven the Justice來拯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袋裡裝的都是火,707的高昂的情緒怎麼都下不來。「首先,就從飽受過敏之苦的狼人開始!」

  我一楞。「你知道呀?Zen的事情。」

  「當然當然,我可是全知的Pumpkin Seven!」南瓜男蹦到窗邊,用借位的方式假裝自己將空中的弦月捧在掌心展示。「非人的事情妳聽Yoosung說過了吧?其實現代的非人大多不是純血的,因此能力的強弱就跟環境有很大的掛鉤!」

  「比如我們正在門外可憐兮兮地打著噴嚏的Zen大少爺,滿月的時刻他才有足夠的力量變成人形,這時候就需要一點道具的幫助嘍!」語畢,他又跳著步子走向地下室的入口。「好啦,MC妳就在這裡等吧,這底下太黑了妳下去太危險了。我可不能讓客人摔著!正義使者去去就回!」

  擺了擺套著黑色手套的手掌,搖晃著光芒的南瓜燈很快地消失在地下。整個房間又暗了下來,也靜了許多,我才聽見一陣不甚清楚的,爪子抓在木板上的聲音。

  「Zen!」我跳起來回到門邊拽了拽門把,還是開不了門。無奈之下只能出聲喊道。「Zen我沒事,是Seven出現了!」

  抓門的聲音停了半晌,然後是Zen的狼嚎。反正也出不去,我便踱到地下室的入口邊就著階梯坐下。

  雖然地上同樣布滿灰塵,但階梯坐起來就是比較不讓人擔心把衣服弄髒,真是奇妙。

  707並沒有讓我久等,先是地下室傳來他的笑聲,然後似乎有另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怒氣沖沖的回覆他,最後是他噠噠奔跑的腳步聲,還喊著「謝啦晚點回來!」之類的話。

  不出幾秒,搖曳的火光又出現在階梯的那一端。

  「拿到啦!」看見我坐在階梯上,南瓜頭對我楊了揚手中的小布包。

  「地下室有人嗎?也是RFA的成員?」我站起身問道。

  「不是,那是幫我保管東西的范德伍小姐,不用在意她。」707輕鬆的回答,我疑惑的偏了偏頭。

  小姐?可是聽那回話的聲音應該是男的呀?

  不等我繼續追問,707從我身旁錯身而過,握住了木門的門把。我連忙出聲提醒。「Seven,那個門好像卡住……了……」

  他輕鬆的將木門拉了開來,對著外頭元氣滿滿的喊了一聲,「唷!Zen!你的過敏還好嗎?」

  我盯著南瓜燈背面哭臉的表情,眨了眨眼。

  「不用這麼驚訝地盯著我看啦,一點防盜措施罷了。」707扠著腰,明明該是背對,卻彷彿正面對著我說話。「對了,這個狀態下兩邊都看得到喔,相當於有兩張臉吧。」

  好吧,不是彷彿。

  跟著707走出小屋外,等在那兒的Zen不滿的對著707噴了個鼻息。

  「嘿,兄弟,冷靜點。」707躲開牠濕熱的呼吸,攤開手無辜的道。「這真的不是我故意搞的,我一直都是把時間設定在滿月時刻,但是最近空間不穩定,所以才會變成弦月的吧。來來來不說這個,你趕緊用『月滿』恢復人身吧!」

  語畢,707馬上動手扯開手上的布包。

  布包的外層看起來是普通的棉布,內層卻是柔軟的絨布,輕柔的保護著裡頭的圓鏡。

  圓鏡相當樸素,一面單純的鏡面似乎連外殼都沒有。不大,大概比普通的化妝鏡再大上一圈。而一暴露在空氣之中,那面圓鏡周圍便顯現出細微的光點並貪婪的吸收了起來。

  很快的,整面鏡子都亮了起來,就像是一輪滿月。

  似乎是感應到了這面鏡子上的力量,銀狼在看見鏡子的同時便從喉嚨深處發出低低的吼聲。接著隨著鏡子吸收光點的進程,銀狼的身體也亮了起來,並且逐漸碎裂,在圓鏡整個亮起來的時候才又重組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一開始看清的,是那雙紅寶石般的雙眼。然後是散落的銀白色長髮,以及英俊的面龐。

  Yoosung說的沒錯,Zen對自己的自信也沒錯,他確實是個帥哥。

  還是個上半身身材很棒的帥哥。

  而下半身……

  「唔噢噢!」一隻手猛地蓋住了我的眼睛,奪去了我的視力。過了一會我才意識到那是707的手。「啊哈哈真糟糕,完全忘記Zen恢復人身的時候是全裸呢——MC,妳應該沒看到什麼吧?」

  我就著被摀住眼睛的姿勢,默默的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子。

06

  「終於通了!」動聽低沉的男性嗓音,一開口便是滿滿感動的情緒。「我終於能呼吸新鮮空氣了!真的太感謝妳了,MC。」

  「不會啦,我應該做的。」我笑答。

  「不用感謝我嗎?」707在我身旁抗議道。

  「這個嘛,是也要感謝你啦。」Zen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不爽。「不過就這樣讓我在淑女面前裸露身體,雖然我這副身體生來就是為了表演,但也不是能這樣亂來的啊。」

  「抱歉抱歉,是真的忘記你會沒穿嘛。」707嘴上道著歉,語氣卻依然相當歡快,聽不出一點抱歉的意思。「反正不過我記得你的毛皮不是可以……噢,這樣就對了!」

  707突然抽開了手,我連忙自己捂上眼睛表達非禮勿視的決心,707卻哈哈大笑。「沒事啦,MC,Zen是可以自帶衣服的!妳看!」

  我遲疑的放下手,看見月光下的Zen身上重點部分被白色的毛皮覆蓋著,形成天然衣服的模樣。

  雖然男性軀體鍛鍊得宜的陽剛曲線依然一覽無遺,但至少不是裸著的了。

  「嚇死我了……既然可以變出毛皮怎麼不一開始就變呢。」鬆了口氣,我不禁抱怨道。

  「抱歉啊,MC,因為讓毛皮長出來需要一點時間。」Zen的道歉就比707要真誠得多,他走近我和707,身後屬於狼的尾巴隨著他的腳步搖擺著。「不過可以的話還是想趕緊回到大廈,因為這個型態我依然會……啊啾!」

  「不然這樣,我直接把我們傳送回去吧!」707扶了扶他的南瓜頭,豎起一隻手指提議道。「開個空間門就到囉!」

  我疑惑的偏了偏頭。「Seven還有掌握空間的能力呀?」

  「那當然!身為引路人可沒有到不了的地方!」707抬手掛在Zen肩上,趾高氣揚的道。「這整片空間都是我做的唷!」

  「咦?好厲害!」我驚嘆。

  「是吧!我就是最厲害的造物主,God Seven!」707高高的抬起了他的南瓜頭,我從底下的縫隙看見類似下巴的部位。

  原來707還是有人類模樣的頭的?

  「真是的,MC妳別稱讚他,他就是這副德行。」Zen揉了揉鼻子,說話的鼻音相當重。

  「嘿,老兄,咱們彼此彼此吧,你這自戀狂。」

  「我這是陳述事實,不聊了我們快回去,我需要衣服!」

  「是是是,先讓我跟MC說一下注意事項,這可是重要的事情,很嚴肅!」放開Zen,707正經的立正站好,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握拳抵在南瓜的嘴巴前,清了清嗓。「咳嗯,MC同學。」

  「咦?」我愣住。

  「MC同學!被叫到名字的人請喊又!」

  「咦咦?又!」什麼情境劇?雖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十幾年的學生本能讓我反射性的又了一聲。

  「很好,還記得老師上次說過關於空間通道的注意事項嗎?」707滿意的點了點頭,Zen無奈的搖了搖頭。

  「報告老師,不記得!」我答道。

  「什麼!妳竟然不記得我說過,空間通道雖然很方便,但是因為是連結了不同地方的空間,所以會產生次元夾縫的這件事嗎?」

  「報告老師,我現在記得了!」

  「哦哦!那妳應該也想起來,次元夾縫通往的是無盡的虛無,不論是人或是非人,掉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這件事了吧?」

  「報告老師,我想起來了!」

  「OK很好,那我們就可以進入通道了——」說著,707執起戴著黑色手套的手,五指併攏,在半空中輕輕的由上往下劃。

  隨著他的指間劃過的地方,空氣被小心的切開了一條裂縫。南瓜男用食指和拇指謹慎的捏起裂縫的一角,彷彿掀開魔術師蓋在道具上的白布似的緩緩往外拉開,半空中便出現了足以容納一個人的開口。

  南瓜男還拎著空間的一角,另一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現在,讓我們……唉唷!」

  Zen從後方敲了下707的南瓜頭,這次我清楚的看見了鬆動的南瓜下的一搓紅髮。

  「疼疼疼……好吧其實並不痛,怎麼啦Zen?」扶正了南瓜,707狀似無辜的回頭看他身後緊絞著眉頭的Zen。

  「你瘋啦?空間通道裡一定要讓引路人先走的,跟著引路人的燈光走才不會掉入次元夾縫,你想害死MC嗎?她都已經打算要進去了!」Zen有些惱怒的低吼。

  聞言,我連忙收回邁出去的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707。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要等她走過來一點再進去嘛,別急別急!」輕鬆的擺擺手,707這才率先鑽進了裂縫中。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跟著鑽進裂縫中的時候似乎聽見了他的低喃。

  「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他說。

  然而在我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原本漂浮在我視線之上的南瓜猛地一墜。

  「Seven!」我驚呼,他促狹的笑聲同時響起。

  「嘿嘿、嚇到了嗎?」僅剩下燃燒著橘紅色火光的頭,707仍習以為常的笑著。「來來跟緊我,只要走十步就到了唷!」

  空間通道內是完全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就只有面前灼灼燃燒的南瓜燈,咧開的大嘴裡有火苗在跳躍著。

  在我猶豫的時刻,Zen附著毛髮的手搭上我的肩。「沒事的,MC,我們一起倒數吧,數到一就到囉。」

  Zen握住我的肩頭的手掌寬大溫暖,指甲長而尖,宛如獸爪一般,輕柔的抵在我的外套上。

  「……好。」我答。

  「十。」第一步邁出,空間通道內是完全的寂靜,除了Zen輕放在我肩頭的溫度以及Seven的領導,完全感受不到其他。

  「九。」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可以好好地整理這一連串奇妙遭遇的機會。

  「八。」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我遇見了一名殭屍,一名狼人,一名引路人,半被迫地接受了非人的存在。

  「七。」而一開始,我只不過是跟隨了某人的引導,才會進入這個據說與人類的世界隔離的空間

  「六。」這個空間由名為RFA的組織管理著,這個組織為了讓非人能在人類的世界中被接受而努力著。

  「五。」由創辦人Rika和其餘成員協力舉辦派對,讓人類與非人都能更加瞭解彼此,然而RFA的活動因為Rika的石化被迫中止。

  「四。」但既然活動都已經中止,那麼我究竟為何會來到這個地方呢?

  「三。」只有引路人能在次元的夾縫中活動,沒有引路人的話,進入空間通道的人將落入次元夾縫。

  「二。」帶領我進入這個空間的人絕不是707,那麼引導我的人究竟是誰呢?

  「一……」邀請了我的人,是誰?

  「是我。」

  陌生的聲音吹熄了眼前的南瓜燈,Zen捂在我肩上的溫度及重量也在頃刻間消逝無蹤。

  一瞬間,我彷彿與父母走失了的孩童,周圍的黑暗化成比惡狼還要猙獰的巨獸,排山倒海的撲向我,奪去了我的呼吸;腳下名為不安的寒意瑟縮而上,竄過脊椎,在頸後留下一個個疙瘩般的腳印。

  「是我邀請了妳。」第二次響起,陌生的聲音點亮了一盞薄荷色的燭火。

  只不過是在這片黑暗中站立著不到一秒,我卻已經冷汗淋漓。

  「對不起,妳一定很恐懼吧,畢竟次元的夾縫通往深淵……但是邀請妳的是我,妳應該是我的客人。」陌生的嗓音帶著歉意,我卻無暇顧及。

  藍色的火光漸盛,映出關住它的古樸提燈。

  ……與其說是提燈,那造型更像是一尊鳥籠。

  鳥籠是青銅製的,一根歪曲的長棍一端穿過鳥籠頂端的圓環,一端由一隻纖細蒼白的手緊握,隱約能看見後方,被深色斗篷包裹住的人影。

  然而陌生的聲音卻是由那藍色的火光中傳出。

  「我誠摯的歡迎妳的到來,MC,我的客人。」

07

  「你是……?」我試圖回想Yoosung曾經報給我的成員名單和種族,但是那段記憶卻早已模糊不堪。「你是RFA的成員嗎?Seven……還有Zen呢?」

  「我叫作Ray,我並不是RFA的成員。」並沒有回答我全部的問題,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搖曳,陌生的嗓音反覆迴響。「我是Mint Eye的成員,是真正要帶領人與非人走向和平的組織。」

  「Mint Eye……薄荷色的眼睛?」我小心的複述。

  「是的。」火苗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的男性,但是沒有到Yoosung那般清脆悅耳,但也沒有Zen那樣的低沉醇厚。

  如果把707的聲音去掉那一抹玩世不恭,倒是有幾分相似。

  「眼睛是靈魂的窗口,我們相信所有的靈魂原本都是同樣純潔無瑕,只是受到了這世界的惡源汙染,才會誕生如此之多的爭端。」Ray自顧自地闡述著,彷彿一場被訓練好的演說。「因此我們應該洗滌這些靈魂,直接從本源消除所有的歧見與紛爭。」

  我滿頭霧水,不太能理解怎麼會提到靈魂還有洗滌之類這些玄妙的東西,但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最後只能保持沉默。

  突然,握著鳥籠的那只纖白的手臂搖了搖,青銅的鳥籠沉重的晃了兩下,鳥籠與握把的連接處發出刺耳的呻吟。

  「我錯了!我的救主,是我的說明不夠完善,她是個無知的女孩。」Ray先是尖叫了一聲,突然說起了沒頭沒尾的話,原本還算平穩的聲調猛的放軟,甚至有些顫抖。「我會好好將一切處理好的。」

  我順著勾住鳥籠的長棍往上看去,白皙的手臂在火焰的這番話語後停止擺動鳥籠,但籠子卻已經往長棍的另一端滑落了一點。

  「我、我再說明一次。」小小的火苗發出類似咳嗽的聲音後再度開口,我的視線不自覺離開後方披著斗篷的人,回到火苗身上。「RFA是個偽善的組織,他們佯裝舉辦派對,實際上卻是與邀請來的人類聯手,更加壓迫非人的生存空間。」

  這個論調與我之前所聽到的完全相反,我反射性地搖了搖頭。「不是啊,他們是要一起討論如何讓非人在人類社會持續存活下去……」

  「妳想想,既然是要共同生活,為什麼不是在非人的社會,而是在人類社會的前提下?這難道不是持續了對非人種族的迫害嗎?」Ray掐斷我的話。「打從一開始,RFA的存在就對非人一點幫助都沒有,因此我們ME才要接手這個組織。」

  「什、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Ray繼續解釋道。「雖然RFA的成立目的什麼的根本都是謊言,但曾經來參加派對的賓客卻有確實想要創造人與非人和諧社會的人,我們需要那些人的資料。說服他們,才能進一步擴大ME的勢力,打造一個人與非人都能自由生活的樂園。」

  「好,我大概懂了……」我遲疑道。「所以你們是打算建造一個所有人的樂園……嗎?」

  「是的,就如我一開始所說,我們相信所有的靈魂在一開始都純潔無瑕,因此只要接受洗滌,所有人都可以加入樂園,成為相同的存在。」提到靈魂和洗滌,Ray的語調又變得像是在發表一場排練已久的演說。「因為我們的本質是一樣的……噢,等等,有些不能。」

  「誰……不能?」我困惑道。

  「RFA的現任領導者V,以及他的副手,目前在跟我搶奪這個空間的控制權的707。」Ray的口吻變得相當沉重且壓抑。「就是這兩個騙子在矇蔽其他RFA成員。他們所受到的污染已經太過於深重,即使原本就身為非人,卻已經不再能為樂園所容忍。」

  「騙……子?」我艱難的重複著,這短短的對話訊息量實在多到讓我混亂。「呃、我還沒有見過V所以不能說些什麼,可是我覺得Seven是好人……好非人。」

  「妳不明白。」Ray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正遭受重大的苦楚。「妳不明白,他剛才就打算背叛妳,要不是那隻狼就在旁邊,妳早就屍骨無存了。」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應,Ray就接下去道。「妳不能相信他……他可以毫不留情的背叛妳,將妳打入絕望的深淵,他跟V都可以,妳絕對不能相信他。」

  「妳不知道他剛才的究竟打算做什麼,對吧?當他想要讓妳先進入空間通道的時候。」不答話,我只是順著Ray的話語搖了搖頭。「他是想要試探妳,即使已經讀過了記憶還是要試探妳,他不值得任何人的信任……他也沒有跟你們說出次元夾縫真正通往的地方,對吧?」

  「不是虛無嗎?」我訥訥的道。

  「不是的,次元夾縫通往的是深淵。」Ray的聲音強烈的震顫著,一如那小小的青藍色火苗顫抖得宛若風中殘燭。「深淵是所有恐懼的堆積,是人類和非人之間的不理解造成的鴻溝。」

  「RFA就是這樣建立在非人跟人類的恐懼之上的組織。」

  我張了張口,幾秒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

  「我也是引路人啊,MC。」Ray的聲音細如蚊蚋,在黑暗之中卻聽得特別清楚。「即使把妳帶來這裡就暫時耗盡了我的力氣,但我依然是一名引路人。」

  「你說是你邀請我來的,但我卻沒有這樣的記憶。」我試圖做最後的反抗。

  「妳有的。」Ray肯定的道。「我們四目相對了。」

  我沉默了。

  今天本該是個普通的回家路上。

  走在路上被攔下不常見,但也沒有那麼稀奇,偶爾有人發送傳單,也有人會推銷。

  只是不常有人在攔下妳之後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單純的立在妳面前,然後邀舞般的遞出他的手。

  那是一隻男性剛硬、骨節嶙峋的大手,雖然蒼白的膚色比絕大多數女性都還要白皙。我茫然的循著他的手臂往上看去,對上一雙澄澈的眼。

  今天本該是個普通的回家路上。

  如果我沒有被那雙薄荷色的眼睛擄掠了心神的話。

  當時,那個男人明明詭異的圍著披風,遮蓋了他的全身,只留出一雙薄荷色的雙眼。一切都如此詭譎而且可疑,但我卻依然跟隨了他,走進無法洞悉的黑暗。

  「……那時候你對我伸出了手。」我說。

  「沒錯,那就是我對妳的邀請。」如果仔細看的畫,比起藍焰,那團火苗的顏色偏是偏綠的,漂浮在鳥籠有些鏽蝕的柵欄之後。這次,他用聲音而非動作對我發出了邀約。「MC,我想要妳跟我一起打造,樂園。」

  「樂園……」我低聲複述著。說實話我對樂園並不感興趣,但這個懇切、幾乎絕望地尋求我的幫助的小小火苗,卻讓我感到一絲心軟。只是方才與Yoosung、與Zen、與Seven的相處,我實在不能就這樣將它們定義成壞人。

  「可是Ray。」幾經掙扎,最終,我困惑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究竟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關於RFA、或關於ME……」

  接在我的疑問之後的是良久的沉默,我凝視著那薄荷色的小小火苗,它在我的目光下逐漸萎縮。「MC……妳會這樣猶豫都是我的錯。」Ray的語氣相當沉痛。「因為我能力不足把妳搞丟,妳才會被那些人混淆,但是請妳相信我。」

  說完,火苗突然亮了一下,彷彿重新提振起了精神。「是了……請妳相信我吧,MC。妳不是都已經信任我而答應我的邀約來到這裡了嗎?我請求妳,求求妳不要在這一刻拋棄我。」

  Ray可憐兮兮的語氣讓我想起當時他攔下我的時候,那樣純粹的無助從他清澈的薄荷色眼睛啃食到了我的腦海,就彷彿在磅礡的雨幕下被棄置的幼貓,水汪汪的眼神與細小幼嫩的叫聲都讓人無法拒絕,但是……但是……

  「……Ray,你想要我怎麼做?」

  「太好了,妳終於想通了!」見我鬆口,Ray欣喜的道。「他們每人身上都保管著一塊碎片,那是獲得機密資料的鑰匙的碎片,我需要妳幫我收集它們。」

  「那好吧……要怎麼收集呢?」

  「非人的身體強健且不定,對我們來說真正重要的是靈魂。那塊碎片附著在他們的靈魂上。」Ray說著,提著鳥籠的人也動了,緩步朝我的方向走來。我抽了口氣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我會在妳身上印下容器,只要碰觸到他們的靈魂,就會自動帶走那塊碎片。」

  「那、那我要怎麼接觸到他們的靈魂……」被逼近的感受相當不好,穿著斗篷的人來到我的面前。雖然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此接近,我還是無法看見他兜帽下的面容。

  他冰冷的手掌捉住我的右手,從鳥籠的柵欄之間塞了進去。纖細的手腕卻有著龐大的力量,使我完全無法掙脫。

  「如果是妳的話一定可以的。」Ray對那人的粗暴若無所覺,只是兀自說著話。「記得小心些,不要透漏了ME的存在,他們若是起疑可能會對妳不利的,不要相信他們殘酷的本性。切記,不要被他們設下的陷阱抓住,不要被他們用蜜糖包裝的毒藥迷惑。」

  「MC,請記得妳先答應了我。」炙熱的青藍色火焰印上我的手腕內側。「妳是我的客人。」

  Ray說完,一道光芒從我眼前的黑暗裂開。不再沉悶的空氣讓我明白,我已經離開了空間通道。

08

  與光芒同時迸裂開來的,是一瞬間的失重感。

  來不及尖叫,我摔進一鍋溫熱而黏稠的螢光綠色液體之中。

  詭異溶液的觸感相當順滑,然而一旦陷入就再也無法抽身。我慌忙揮舞雙手希望可以攀住這口大鍋的邊緣,但是因為我剛才落下的時候是背部先接觸到液面,現在整個人就像是被蜘蛛網黏住的昆蟲一般,只能在黏膩的溶液裡死命撲騰。然而越是掙扎,就被這些液體黏得越緊,甚至被淹沒的趨勢正在逐漸加速。

  綠色的液體緩慢但確實地舔舐著我的髮尾,我的額際。而我只能舉著抓不到任何幫助的雙手,束手無策的等待著滅頂的時刻。

  我半閉著眼忍受溫溫的綠色黏液流到臉上的不適感,但苦於毫無逃脫的辦法,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淹死在不明液體裡之際,一道穿著蓬蓬裙的纖細的身影從空中踏著優雅的腳步走近。

  在我的整個臉都被淹沒的同時,一雙細柔的小手握住我高舉著的雙手,猛力一拉!

  「噗哈!」總算脫離那一鍋溶液的我甩著頭把還附著著的溶液甩去大半,總算能夠好好呼吸了。「謝謝妳救了我。」

  說話間,我感覺腳尖碰觸到了什麼,在對方的示意下我踩了上去。

  彷彿兩個小石子一般的圓弧面並不大,只能容納我的腳尖。對方拉著我的左手環過她的肩,我才意識到我大概是踩在了她的腳面上。

  將我從鍋裡救出來的人騰出手替我撥開了我沾染黏液後糾結在眼前不肯離開的頭髮。

  映入我的眼簾的,是一雙晶瑩過分的咖啡色眼睛,還有清麗卓絕的面龐。

  秀氣的無邊框眼鏡架在她小巧的鼻樑上,扣在眼鏡兩旁的纖細珠鍊隨著她的身子微微的顫動著,讓窗外灑進來的月光隨時都在那一顆顆圓潤的銀珠上反射出不同的光影。

  可惜,現在映在她眼中的我應該相當的悽慘,我訕訕的別開了臉,卻看見一抹金色的熟悉身影。

  「Yoosung?」大鍋旁同樣用一臉震驚的眼神看著我的,赫然就是早已前往大廈之中的殭屍!

  「MC?」Yoosung眨巴著紫色的大眼睛,滿臉困惑。「妳、妳怎麼會在這裡?啊,Jaehee,這就是我剛剛跟妳提到的,跟Zen一起把我挖出來的人類。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到RFA的空間的。」

  被Yoosung稱作Jaehee的女性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圓潤的瞳孔快速的瞥了我一眼。「MC小姐你好,我是Jaehee,Jaehee Kang,是一名女巫。」她的措辭禮貌而略顯疏離,頭上高高的女巫帽垂下尖端,在她豐潤的頰上打下一個歪曲的陰影。

  「妳好,我是MC……是人類。」我小心地對Jaehee點頭打招呼。她的形象這麼乾淨,與我想像中綠色皮膚,滿臉腫包的佝僂女巫截然不同,讓我無法想像她女巫的身分。

  「不過MC妳怎麼會掉進Jaehee的大釜裡頭,這真的會沒命的呀!」Yoosung補刀似的對我說道。

  回想起在鍋裡險象環生的情景,我簡直欲哭無淚。「可以的話沒有人會選擇掉進一口鍋裡的!」

  「也就是說,剛才的落點並非妳自行選擇的吧?」Jaehee問道。她的音質清冷,但又不失女性的柔和,相當悅耳。「能夠使人突然出現的能力,在RFA的人們當中我只想得到707了。」

  「是、是的,是707開了空間通道。本來是要讓我們三個,我、他以及Zen可以早點進到大廈裡。」她認真的語氣讓我也跟著繃緊了神經,回覆也格外認真。「只是我們走到一半的時候707跟Zen突然都不見了,然後我就遇到了Ray……」

  「類?誰啊?」Yoosung插嘴道。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漏嘴了,連忙打哈哈帶過。「呃、啊、名字我也有點忘記了,剛剛太害怕了……他也是個引路人,所以是他送我過來的吧……」

  「另一個引路人?」Yoosung猛然提高了聲調。「這不可能,世界上只有一個引路人,就是Seven。」

  「咦?」

  「沒錯,世界上只有一名引路人。」Jaehee肯定了Yoosung的說法。「與其說是世界上只有一名引路人,不如說能穿越次元空間,甚至還能創造並帶人過去的非人只有Seven一人,引路人是他對自己的自稱。」

  「那他說能看到我的記憶……?」

  「人類的思想也是一種層面的次元,他只是在喚起妳的回憶的同時溜進去看了一下罷了。」Jaehee解釋道。

  「可能是Seven故意喬裝打扮,鬧妳的吧。」雖然用了推測的語句,Yoosung的口吻卻相當肯定。「他啊,就是喜歡這樣玩弄別人。」說完,還不甘心似的磨了磨牙。

  「可是我遇見的真的是……啊咧?」在我想要稍微退離Jaehee的時候,我赫然發現自己竟然離不開她的裙襬。「這、這是?」

  「糟糕,聽見妳說的話有點太驚訝,不小心忘記先處理這些了。」只有身子短暫的顫動可以看出她的慌張,但Jaehee的聲音聽起來並不著急,只是有些懊惱。「我在大釜裡熬製的是要幫Yoosung加強斷裂處固定用的膠,本來馬上清掉就沒事了,但是現在已經有點凝固讓我們被固定在一起,得用特殊的藥水才能洗掉這些膠。」

  「斷裂處……是說Yoosung的右手臂嗎?現在已經接回去了嗎?」感覺已經跟Yoosung分開有一段時間了,我連忙關切道。

  「已經初步縫回去了哦!」彷彿是要讓我放心似的,Yoosung高舉起他接回軀幹上的右手,還做了幾個早操常做的轉肩膀的動作。「瞧,行動自如!」

  「你先不要動得太劇烈,我的縫紉技巧沒有很好,說不定還會掉的。」Jaehee警告道。「等我待會熬好這些黏著劑塗上去,就隨你怎麼動了,應該會是相當牢固的。」

  聞言,Yoosung聽話的停下了動作,額外叮嚀道,「那個黏著劑其實不可以太緊,把整個關節都黏住的話就更動不了了。」

  「沒問題,之前我已經有研究過殭屍的特性了。」Jaehee正經的答覆道。「所以除了用史萊姆的身體當作基礎原料之外,我也有加入黏稠但延展度奇佳的達巴斯原蟲體液以及磅蜘蛛絲,另外為了保證它乾了之後強度足夠,我還有加入柯蒙多獸的骨粉……對了, MC小姐?」

  女巫唸了一段聽起來很不妙的原料之後,還在慶幸剛剛有好好閉緊嘴巴沒有喝到那些綠色東西的我被她點了名。「啊,是的。」

  「能請妳幫我把我口袋裡的材料丟到鍋裡嗎?」女巫禮貌而誠懇地對我說。「不瞞妳說,因為我剛剛忘記先把膠去除了,我的手都黏在妳的衣服上,無法活動。但是這些原料必須現在加入,不然黏著劑會失敗的。」

  「啊,好的。」好歹也是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幫忙加個材料這樣的舉手之勞自然不在話下。「妳的口袋在哪裡呢?」

  「太謝謝妳了!」Jaehee欣喜的道,咖啡色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純粹的感謝。「這邊,妳的左手再往下一些,我的裙子側邊有個開口,那其實是個大口袋,應該抓個兩把丟下去就足夠了。」

  「這邊是嗎?我看看……」順利的摸進Jaehee的口袋裡,我的指尖碰到一些冰涼涼的東西。一撈,圓滾滾的,好像是珍珠奶茶裡的珍珠冷卻了的手感。我隨意的握滿了一手。

  「兩把是嗎?……咦?」悠哉的抽手一瞧,滿手藍藍紅紅的虹膜在我手上靜靜的看著我。

  耳邊傳來Jaehee清冷而柔和的嗓音。

  「這次要加的材料是加里碎島上才有的一種蜥蜴的眼球,搗成泥蒸熟之後跟麻糬的口感很像。」

  反射性的,我迅速而確實地把眼球扔進那鍋盛滿了螢光綠色黏液的大釜裡。

  「兩把,謝謝妳。」Jaehee禮貌而疏離的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將手探進她的口袋。

  我現在完全承認而且非常相信,面前這位有著純粹眼眸的女性,絕對就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女巫!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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