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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嬌的男人們寫傲嬌的回憶錄

Updated: Nov 30, 2018



一名來自捷克的記者多瑪士,在蘇聯剛解體之後決定訪問從前的KGB人士,以合寫傳記及回憶錄。雖然說那是一段解禁的時期,社會緊張卻不低,無論是前人員也好,賦閒大官也好,沒有人願意回應他的要求。直到他遇見賽米加尼。


多瑪士描述賽米加尼雖然名字並不如雷貫耳,他卻是六零年代的KGB官員中,少數失勢下台後依然在黨內保有高級地位,未被玷汙名譽的人。蘇聯政客在多數情況下,失勢等於萬事休矣。赫魯雪夫本身的失勢可是摔得很厲害的,下台後的退休金只有每月400盧布;布爾加寧曾是反黨人士,撐了幾年最後不上不下地倒台,月退休金可是3000盧布。


90年代的俄羅斯非常混亂,年輕人價值觀崩潰,經濟與秩序瓦解,士氣低落;眼見如此,賽米加尼以「希望社會重拾從前共青團的價值」為由,先將多瑪士的請求答應下來。


多瑪士說「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與賽米加尼共事,但兩人從來不是朋友......當然也關係也沒有壞到像敵人的地步」。


這該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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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米加尼回憶錄》僅有俄文版;Scribd上面有,可以把文字複製丟入Google翻譯勉強觀看。我看見一些他與蘇斯洛夫之間的一些小趣事,還有一些奇怪與矛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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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達林還活著的時候,蘇聯奧運成績很不理想,還偏偏敗給南斯拉夫,簡直教人憤不過。於是馬林科夫、貝利亞、莫洛托夫等人就坐在大辦公室裡發抖等,不知道一早要如何跟史達林交代。


莫洛托夫的外交系統顯然不想管這事,想推給情報系統想辦法。幾個推卸責任的老油條相視點頭,於是共青團的黑貓就被送了進來。賽米第一眼看見蘇斯洛夫苦兮兮地坐在一角。馬林科夫跟平常一樣事後諸葛、耍廢,貝利亞正在談論該把誰送進哪個監獄裡。很顯然大家都在通常運轉中。


最後馬林科夫終於冷靜下來了,大家決定讓蘇斯洛夫跟賽米加尼一起工作。就這樣徹夜工作到了六、七點,然後最後的成果,由馬林科夫報告給史達林。幸好史達林沒有什麼反應,賽米跟蘇斯洛夫繼續接下來的工作,負責擬官方稿、滅火、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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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的作者巴斯特納克批評蘇聯,赫魯雪夫要賽米在共青團發表演說時,發表言論叫大家抵制他。當賽米被叫進辦公室的時候,蘇斯洛夫已經在裡面坐著了。尼奇開始對著二人示範如何「罵兩句」,結果他自己越罵越興奮:「這豬玀對我們國家如此不滿(賽米按:總書記罵人的梗永遠是豬玀、黑羊),如果他想滾出去盡量走吧,留他作什麼?有誰想跪舔資本主義的,通通都去西方啦!我們才不稀罕!」

蘇斯洛夫:(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臉吐血) 賽米:「總書記!萬萬不可!」 尼奇:(歪頭)「為什麼不可?」


那還用說嗎,因為這麼一來大家就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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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水小偷葛洛米科很討厭管事情。有點髒的事情他都不想管。所以對外事務稍微上不了檯面的,通通丟給KGB做,別人也拿他沒輒,積久成習。


可是有點笨拙的蘇斯洛夫,把葛洛米科懶惰養成的一些慣例,當成正規的事情跟外交官們講,大家聽了一臉矇。這事情被赫魯雪夫知道之後,尼奇把蘇斯洛夫叫過來罵一頓。

蘇斯洛夫:「啊嗚嗚嗚嗚.........」 賽米:「總書記,他不是故意的。」 尼奇:「不是故意的?」 賽米:「恩。」 尼奇:「那就好邋!(氣消) 」 賽米:(拍拍)「別怕,總書記這個人生氣雷聲大雨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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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處理對外事務有三支,外交系統、KGB系統,與GRU系統。而GRU是出了名混亂且非常難控制的單位。

尼奇:「不然讓蘇斯洛夫處理GRU的組織章程好了。」 阿蘇:「啊嗚嗚嗚嗚嗚嗚不要啦..........」 尼奇:「總要有人控制這玩兒啊!我不想讓馬利諾夫斯基去做,那個老害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東西,不然你來想個對策好了。」

於是黑貓跟阿蘇開始想對策。 半年過去毫無進展。

阿蘇:「啊嗚嗚嗚嗚嗚嗚嗚我不要管GRU啦!!!

就這樣,一切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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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米加尼恐怕讓捷克小哥多瑪士感到十分煩躁的一點,就是。 賽米很注意自己說了什麼,將與自身息息相關的秘事一概刪掉,只留下許多瑣碎的細節;索忍尼辛事件與巴斯特納克事件,這兩樁與蘇斯洛夫干係甚大的文化爭議,賽米也是力求刪掉,在多瑪士軟磨硬泡抵死不從下,才將內容保留下來。


相對的,講到謝列平的部分顯然不少,多半沒刪過,但是聽起來像是這樣:


我跟謝老師感情超好的ㄛ(棒讀) 他要我做好多好多事喔(棒讀) 因為他很忙,我去他辦公室十分鐘,他就隨隨便便把我打發掉囉(棒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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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支影片把蘇共一些悲歡事描寫得很傳神。


綜合Youtube網友在底下的評論,與自動產生的俄文字幕拿去截下來圖轉文,送google 翻譯,可知蘇斯洛夫與布里茲涅夫這段對話的情境,大概是這樣:


影片標題:布里茲涅夫想測試蘇斯洛夫對他忠不忠心。


布:「你吃得好嗎?八十歲要吃得好才能工作。你看我八十歲過爽爽。對了,我希望共青團的你知道的......把他處理掉,然後我希望怎樣怎樣公告。」

蘇:「........可是那個人才五十四歲而已。」

布:「以前不都是你在處理共青團的事嗎?從前還發生過各式各樣的事情啊,有處決的,也有流放外地的,各式各樣的處理方式,都有先例可引嘛......」

蘇:「總書記,我不能理解你說的話!」

布:「你明明跟共青團做過許多事,像是這個啦,那個啦......」

蘇:「我不明白,我不認識任何人,你看我好像都在做事,那是假的,當你沒在看的時候我其實都在偷懶!

布:「..........」


片中布里茲涅夫不斷裝熟、套交情、話家常,問候他老婆。我覺得導演詮釋兩人的角力很傳神。布里茲涅夫刻意拿蘇斯洛夫已死的老婆出來磨,意思是他知道蘇斯洛夫跟共青團撇清的那些話,是在放屁。


蘇斯洛夫聽見布里茲涅夫問自己明明已死的老婆好不好,總書記太明顯是在講屁話了,偏偏逢場作戲的關心不能隨便戳破;當然他也心知布里茲涅夫知道他在說謊,除了不要去戳破以外,別無他法。


雖然俄國觀眾已知在談論共青團,拿水管自動產生的俄文去轉字套翻譯,卻看不出來粗眉毛想要剷除的對象是誰,並沒有給名字。

那個人才五十四歲。」是唯一的線索。年齡跟當時的賽米相仿


布里茲涅夫顯然也沒有真心要賽米死的意思;他只是裝個樣子嚇嚇人,故意拿黑貓當把柄測試蘇斯洛夫罷了。果然奏效,蘇斯洛夫大為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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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聯政壇生存,很可憐的一點是「沒有朋友」;最好不要跟在意的人明目張膽當朋友,檯面上的交遊只看意識形態結盟跟政策結盟,所有官場朋友敵人都是此一時、彼一時的——今天的朋友,明天的敵人。


政客們自己內心要如何愛、如何感覺,是他自己內心深處的事,那跟他認為他必須該怎麼做、怎麼表達沒有關係。如果還是朋友、還是愛人,口風不鎖緊,對彼此都很危險——人家知道某人是你所在乎者,下次你倒了霉要誅九族,那個人也會被踢進去陪葬。


總而言之,蘇共政壇是你要怎麼捧老師、認主子、拍馬屁、稱兄弟都無所謂,但是談辦公室戀愛與真感情等同自殺的環境。如果不想作死,就別被人知道。


尼奇的兒子Sergei 說,家人不可以干預政治,連偷聽都不能,也不准過問任何事,這是赫魯雪夫家的規矩。其他政客家裡也一樣。所以他對朱可夫事件正在爆發當時的始末,所知也有限。


赫魯雪夫跟朱可夫就是這種情況——朱可夫退休之後,即使兩人都仍在莫斯科,但是不管怎樣就是不能見那一面,他們無權這麼做、不能這麼做。尼奇即便貴為總書記,還是得拜託賽米幫他跟朱可夫遠距離戀愛(?)朱可夫再怎麼希望知道尼奇如何看他的回憶錄,還是得兜一大圈,請託一堆中間人用接龍的方式詢問尼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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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情況,導致蘇聯官員們的回憶錄有幾個微妙的特色,總歸一句話就是傲嬌


賽米,朱可夫跟尼奇兒子的回憶錄有幾個共同點;賽米跟Sergei這兩個非常明顯的毛病,就是如果某個事件,或者誰跟某人的交情如何有官方說法,一定百分之百跟隨官方說法,即使導致語義即前後矛盾也在所不惜。


在賽米這方面,沒有官方說法解釋的私人見聞,與過去的日常業務,他就會如實描述。所以賽米暗諷Sergei寫關於他父親的回憶錄,有沽名釣譽之嫌——尼奇又不讓家人干政,家規甚嚴,所以Sergei根本沒有多少有價值的第一手可寫,赫魯雪夫執政的時候他又並不特別以他父親為榮,究竟有什麼好寫的?


賽米加尼跟朱可夫類似的地方是,個人在政壇上關係越重,越在意的人,他們越想盡辦法不提。賽米死都不肯講與蘇斯洛夫共同工作的內容,即是一例;朱可夫也一樣—— 朱可夫的回憶錄對尼奇的態度神神秘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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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hal Zhukov's Greatest Battle一書的旁註者點出一個困難:很多時候,史家必須要重新建構還原戰事現場,才知道某個事件,在哪裡,將軍當時身邊的(小寶貝)確實是赫魯雪夫;朱可夫對Timoshenko 的描述也有這種傾向;Timoshenko跟他的友情可是相當不錯,那種促使朱可夫抹去名字予以保護的交情,與朱可夫跟蘇聯三駕馬車的另外兩個Rokossovsky與Konev不大相同。


這三位名將雖然彼此欣賞,二戰時期考量戰事嚴峻,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互保、互說好話,但是實際交情僅算是亦敵亦友;撇開戰事不提,私下混得有夠差勁;朱可夫在天下太平的時節一出事,另外兩個迫不及待拉私仇。


紅軍同袍向來混得不好、苦大仇深的情況,在Developments Since October 1952 Relating to the Political Status of the Soviet Armed Forces這篇CIA報告中有詳盡的分析——這是紅軍本身組織方式的緣故。朱可夫早一步進入德國,搶奪了科涅夫的戰功,可是非常嚴重的事,在史達林面前少了一項功績可能是生或死的差別;羅可索夫斯基有時不聽從朱可夫的指揮,直接繞去中央請示,對朱可夫而言非常雷,因為史達林清洗紅軍總是從大的開始洗起,而底下軍官往往樂見其成,大的死了之後自然換他們當大的。羅兄即使對戰事的判斷不亞於朱可夫,他的這種行事就好像該死的抓耙子。


西方與中共的歷史愛好者們,喜歡將紅軍大將們視為相親相愛的同袍,然而並沒有這種事。紅軍內部分為政治軍官與前線軍官,彼此分化,互當抓耙子互毆,永不團結,軍人自保之道是絕對相信領導(羅可索夫斯基就是這樣被抓之後還活下來的),自然對史達林執行的大清洗毫無招架之力。這都是後話。


Sergei 的回憶錄並不給人這種感覺,因為他人不在政壇,所以根本沒有差別,但是他真的有手動遮掩朱可夫與他父親之間關係的嫌疑,嘴上欽佩朱可夫,卻對將軍出訪印度等等的外交貢獻隻字不提;Sergei甚至直接爆言,說謝羅夫——他父親二戰時期的戰友——到底是誰啊?不認識。


因為談到謝羅夫就不得不談二戰,談二戰就不得不談他爸跟朱可夫的淵源,然後(朱赫那些羞羞臉的小事)就圓不掉了,太煩了,乾脆講不認識就解決了。


Sergei倒是輕描淡寫地提到他父親與朱可夫去森林散步,一散步就花掉好幾個小時。其他的大家各自回家去想(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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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考量都可以理解;所有人都意識得到,他們的回憶錄是人在寫,官在看、審查的在看、KGB的也在看,政治干係甚大。至於那些「管他去死可矣」的人,能寫盡量寫,無所謂;有官方說法及前例可循的,順著主流說法的毛摸大寫特寫準沒錯;至於有些人,與他之間發生過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私心希望保護的人,那就別寫,省得作死。


要吃個蘇聯糧,麻煩可是多多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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